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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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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股寒意順著孟淮明的脊柱往上攀爬。

耳機裏燕然清脆的笑聲宛如一段魔咒,將他牢牢釘在原地。

但很快通話就被截斷,孟淮明再撥過去,接通的是一位護工。

對方愉快地說燕然女士的已經好了很多,逐漸能擁有完整的邏輯,並能流暢的交流,希望家屬不要放棄,病人康覆後還能回歸社會,要堅持安撫……

孟淮明打斷對方格式化的說辭,“她剛才念的是什麽?”

對方懵懵懂懂:“啊?”

燕灰仰躺著,呼吸淺而輕,好似隨時都會泯滅。

孟淮明此時非常想叫醒他,問清楚他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和燕然對話,那句反覆的英文究竟有哪種含義。

他覺得自己也快患上什麽臆想癥,巨大的肥皂泡騰空而起。

孟淮明伸出手握住,光怪陸離的世界在泡泡中扭曲彎折,可他看不透其中真實,也不敢戳破。

燕灰再次陷入依靠睡眠抵禦外界的狀態。

他的思維和自主行動力都被鎖在軀殼之內。

燕灰乖覺地如同手腳都綁上絲線的木偶傀儡,而這對於他來說不是困頓和限制,反倒變成一種自然。

燕灰近乎麻木的任由孟淮明動作,聽從他的一切命令,安靜地像一只馴化良好的鹿。

孟淮明用手指梳理他散在枕頭上的頭發,他就睜著眼看他,那神情令人難以抵抗。

滿眼滿心都只有一個人,卻太過空洞了。

醫生看過後建議孟淮明立即將燕灰送去住院,這種情況過於覆雜,連基本溝通都做不到,但又不像是簡單的精神問題。

燕灰的第一任醫師已在秦家的整頓中身亡,孟淮明費勁心力核實了這個消息,秦家繼承人不知道發了什麽瘋,將秦氏百代延續的以“長老”建閣的傳統徹底摧毀。

秦氏股票暴跌,呈現出風雨飄搖的局面。

而就在這時孟老爺子傳來指令,讓所有人按兵不動,孟老爺子讓公司用官方號難得地轉發了一條微博,宣布站隊。

僅半個月後,秦家向死而生,長老團覆滅。

那些不為人知的血腥都隨著一路飄紅的股票沈入海底,“徐醫生”的身份再無跡可尋。

孟淮明沒料到秦家的紛爭能這麽快解決,而伴隨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大事件中,孟家僥幸搭上最後一班車,歸到了新秦家的隊伍中。

致星娛樂的黃家,則站到了對立面。

巧的是,蘇野在和黃恬恬的訂婚消息上熱搜僅半個月後,兩人又以“性格不合”的緣故,又再上了一個熱搜。

十點鐘的“沸”字在下午就已經掉到了熱度十名以後。

孟淮明已無心理睬蘇野的是是非非,但蘇野仍隔幾天就來個電話。

孟淮明接過兩次,都是在一分鐘之內掛斷,後來幹脆拉黑了他。

蘇野纏綿悱惻的話語又以文字的形式發到他的郵箱,孟淮明點開看完了,自覺地可笑。

曾經他那樣求而不得的人,如今反過來瘋狂地挽留他,要是換成以前,孟淮明想都不敢想。

在跳出來看清了局面之後,他也不得不感嘆蘇野的精明。

他總是留了一手,黃家自顧不暇,他有膽子快刀斬亂麻,不光可見其審時度勢的敏銳,後路怕不是早已準備,而他孟淮明,也不過是他頗多後路之一而已。

孟淮明坐在燕灰床邊,也已經能逐漸適應這樣的黑暗。

他伸手虛滑過燕灰的側臉輪廓,後者睜開濃密的眼睫,循著他掌心的溫度靠過來。

溫情地如舔鹽的鹿舌,這般毫無設防的方式,幾乎讓孟淮明喉頭一陣陣發脹。

燕灰那不被窺探的部分,是太不理想的情人。

或許他早已習慣扮演一個讓人挑不出瑕疵的戀愛對象,他能完美的演繹的對方的理想型,是溫柔還是知性,是理性還是陽光,都來自於他性格中的一個面,

他將這個面放大,把光點到最亮,以至看不見背後的影子裏,蟄伏著怎樣的真實。

如果孟淮明不那麽執著,就這樣和燕灰相處就好了,再無需付出任何的努力。

燕灰答應了他的六十年,所有都將回到軌道,而現在孟淮明不再想要那位無瑕無缺的愛侶,他更想要接近的完整的燕灰。

而相對應,就是陷阱與殘缺,以及他的過往。

愛情中究竟要以怎樣的面目去對待另一半,這甚至不能被當做議題成立。

絕大多數的社交規則和心理學理論都,都交代一定要先表現出最好的樣子,讓對方先喜歡上自己,一切的可能都有發願自喜愛,再慢慢相處中發現缺點,甚至三觀的不合適,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。

不該一開始就告知對方自己的不完全,那會讓對方恐懼,心疑,退步。

“永恒的趨光性。”

《融春》中的單元故事裏提及了這句話,當初孟初七提醒了孟淮明,既然他能從《小鹿絨絨和他的森林鄉》裏讀懂燕灰朝著光明的一面,那麽一定有一本書,揭露了他的背光面。

文字最會說謊,文字最能窺心。

前兩冊已經出版,封面恰好能組合成一朵完整的花,花色中鋪了一層黑白,花瓣展開向前,流出一捧沙,如同沙漏中的傾斜。

孟淮明讀完了這兩本書。

所見燕灰之言語文字,與他的童話故事,與《親愛的窗邊人》《蜜糖罐》以及他的“湯圓酒糟”的講述方法完全不同。

假如說“湯圓酒糟”代表了他的理想構建,兩本合作書是燕灰極致的偽裝,童話是他純然的保留,那麽《融春》則無限接近於他的所吸納的人間百態。

以及從中流露出的,來自於燕灰的真實。

他不要那個高分完美的愛人,他愛上了那個負面、不全、畏光的燕灰。

還想要讓真實的燕灰愛上他。

“你醒了。”孟淮明用手背碰著他的臉頰,這該是世上最親昵的動作,燕灰緩慢地眨眼,輕輕點頭,他瞥了一眼窗戶,低聲問:“晚上了嗎?”

孟淮明“嗯”了一聲,“沒有,今天天氣不大好,你想吃的什麽?”

燕灰就又困倦了似得往下縮了縮。

就在孟淮明以為他又睡著了時,燕灰突然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袖,那樣依戀的姿態,卻很快縮回手,身體向後挪了些位置。

“你是真的麽?”

燕灰問,那聲音實在過於小心,聽來猶如一撚就碎,孟淮明極力體溫傳導過去,讓燕灰總也捂不熱的雙手感知他的熱度,他近乎懇切的回答:”是的,我是。“

燕灰從疲倦中掙紮出一絲神志,孟淮明滾燙的溫度順著脈搏一路灼燒到心臟深處,他悶悶地說:“我看見了燕然。”

“她不在這裏,她在醫院。”孟淮明緩聲:“你不要怕。”

燕灰收回落在虛空中的目光,正視孟淮明,那眼神卻已然是清醒了,眼底閃爍著總也無法聚攏的水光,“她當年也是墜樓。”

“什麽?”孟淮明沒有聽清。

燕灰就一字不漏地說:”當年,她也是墜樓。“

孟淮明呼吸一窒。

“她留給我的遺書,我沒有找到。”燕灰萬分委屈的說:“她應該留了一封信,我怎麽找不到?”

孟淮明壓抑住內心的震驚,極快地問了一句什麽,但隨即燕灰眉頭緊皺,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
他本就受耳鳴和幻覺的印象,孟淮明那句含糊的問話頓時走音破調,如在進行高頻率壓縮的哼唱,這樣一來,燕灰就從反常中辨識出是真是幻。

他把手腳都裹進松軟被褥,對著這個沒有攻擊力的幻象說:“你和我說說話。”

孟淮明就脫了鞋,側躺在他身邊,他在黑暗中凝視著燕灰燕灰,那不算絕對的黑,能讓他聯想到一種發光蝴蝶的翅膀。

他親吻他的額頭,嘗到鹹澀的味道和濕漉漉的汗水。

燕灰似乎很喜歡這樣親昵的系小動作,他向他靠近,神秘兮兮地說:“噓,噓,你不要講。”

他的思維還不甚清晰,語言前後矛盾,顛三倒四,分明是要孟淮明說,又不讓他開口,孟淮明就用最簡短的詞語表達了自己的意圖,哄孩子似的:“你說。”

“說什麽?”燕灰沈吟片刻,從紛亂的思緒中抓出一個點:“說你吧。”

“沒有被發現對不對……”燕灰像是最勤勉的學生在索求一道難題的答案,卻接不上自己的邏輯:“他說他愛你。”

“蘇野?”孟淮明已猜到蘇野從前找過燕灰,但他還不確定兩人究竟有沒有見過面。

燕灰湊近他耳邊,淺淡的呼吸掃落,簡直像是在偷偷摸摸告訴他一個秘密:“……他愛你,我知道那是假的,但你比較笨,總也發不現。”

孟淮明忽而抓住了什麽關鍵。

燕灰竟已看清了他和蘇野之間的單向關系。

“我知道啊,但我不能說。”燕灰的語氣低落下去:“不想讓你去試錯,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,你愛他,他不愛你,我想了好久,那樣是最好的,可之後……”

這之後就沒了下文,半晌後,他才難過地嘆了口氣:“怎麽變成了那樣?”

他所有的指代只有自己知道,孟淮明不深究,盡管他已經萬分迫切地想知道燕灰的答案,但他還是順著他問:“之後?”

“燕然出事了,我沒有及時發現,來不及了,有人找上門……”

燕灰的身體倏然緊繃,甚至輕微顫抖起來,牙關碰撞:“我……我爬不起來,燕然就那樣出門了,她是想死……”

他緊緊抓著孟淮明的胳膊,仿佛狂風暴雨中扒住了一棵樹,“醫院、醫院聯系我,讓我快去,她跳樓了,在搶救……那之後,她就沒有醒過。”

這個“醒”應當指的是,燕然墜樓,但自殺未遂,此後精神疾病徹底發作,陷入瘋狂。

燕灰忽然趴到床沿幹嘔,孟淮明的思緒猛地就亂了,他撫住燕灰的背,除了這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的安撫,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好像連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的苦痛中,抓住了細微的清明。

燕灰推開了他。

孟淮明恍惚中,望見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墜了下來。

“謝謝你。”在他關門離去時,燕灰忽然說了這麽一句。

可惜並沒有被聽見。

燕然當年居然有過跳樓自殺的經歷,孟淮明按住方向盤,耳機裏是老爺子沙啞卻依然威嚴的吩咐,他簡明回答了幾句,對方掛斷電話,緊接就是另一通接線進來。

“您好,您是孟先生嗎?”

孟淮明一楞:“是,你是?”

“是這樣的,您的快遞,不是,是一位叫‘燕灰’先生的快遞,已經在丁香街25號的代收驛站滯留好幾天了。”

“我們了解到他還有一個備選地址,註明了如果長期無人收貨,就轉發那裏,現在快遞已經到了,您看我們就要直接扣款。”

那地方離燕然的醫院不遠。

他繞道取來了快遞,將今天買好的菜從副駕駛的椅子上移開,那是個四四方方的盒子,卻過於輕了,孟淮明捧著盒子拎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上樓,忽感房中有了一絲不同的氣味。

那是煙味。

孟淮明一腳踢開燕灰的房門,卻見裏面空無一人。

早起時的厚厚的雲層已經消失了,大把的陽光從窗外照耀入室。

孟淮明就要沖下樓去調監控,卻在途徑客廳時,又一次撇見了那個快遞盒。

鬼使神差的,他拆開了它。

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盒子裏居然套了個小盒子,那盒子暗紅色的花紋令人不適,孟淮明皺著眉,揭開了合蓋。

時間仿佛凝固。

孟淮明盯著那幾張照片,在短短的幾秒之內,幾乎又經歷了一場生死。

四十分鐘前。

燕灰聽見了開門時,依然無動於衷地看著被絨布窗簾擋住的窗。

腳步聲在他床沿響起。

嘩啦——

窗簾向兩側大開,突如其來的光亮讓燕灰下意識閉眼。

“你又變成了這個樣子。”

來人笑了一聲。

“第二次了。”

身體被淩空抱起,微弱的掙紮遭到絕對的壓制。

趙豪扔掉了抽到只剩下一小截的軟景泰,扳起燕灰的下巴,朝著他的臉噴了一口煙。

“小瘋子,除了我撿你回去,誰還要你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為了防踩雷,這裏必須嘮叨一下。可能有的親看到這裏會覺得“這篇文都這麽長了還是好憋屈啊難受心煩”,如果有這個想法,完全不需要勉強自己啊,快樂的文還很多,六舟也是喜歡磕小甜餅能體會到,有時候一篇不怎麽愉快的文,也會讓六舟有些郁悶的。然後……這篇文就有那麽些讓人不愉快(捂臉)。這裏真的非常抱歉。(鞠)

寫這篇文的最初的想法,就是“為什麽道理都懂,卻依然過不好一輩子?”所以它的基調是有些致郁,但即使“把這副本就平平無奇的牌打爛了”,也不會有“既然這樣了那就隨便吧”的想法。從泥潭裏升華是喜聞樂見,可從錦繡裏掉落泥潭,是不是就真的無可奈何了?

這大概就是這個故事的緣由。

燕灰不是沒有別的選擇,中途作者也想過要不要推翻一半的大綱重新來,那樣他就會提前得到幸福寵愛。可轉念一想,過去的生活中,當面對選擇時,明明也有分岔路口,為什麽當初沒有那樣選呢?所以懊悔也只是懊悔,再也回不了頭了。

文裏唯一回頭的就是孟淮明,可他考驗反而更大一些,如果什麽都不改變,那樣他也只是會重蹈覆轍,不論是於初七還是燕灰。

也許看到這裏,親會覺得咱是在為“為虐而虐”辯白,但至少在寫下“全文完”時,作者覺得,角色們都不曾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懊悔。

就是這樣。

然後感謝所有說喜歡這篇文的人,評論投雷營養液,都真的非常開心,能在這篇文裏與你們相逢,是我的榮幸。(抱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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